第161章 婚宴美食（一）

按照大唐婚俗，红男绿女，今日新郎倌卢文山一身红衣猎猎，剑眉星目，他骑着高头大马迎亲，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武将之风，惹得山间精怪探头探脑。

按照礼节，夫家人要在新郎的带领之下到新妇门前叩门催妆，而娘家也会紧闭大门，意为“我家女儿珍贵，不轻易许人”，这时候夫家带来的人就派上了用场，几十上百人在门外叫门，催促新娘快些上妆。

文雅些的新郎官还要做一首“催妆诗”，意为敦促新娘莫要害羞，快快出门。

凡人迎娶狐女本就是件新鲜事，更遑论是明媒正娶抬回去做正头娘子，这可是头一回，好些山中精怪都聚集此处，盯着迎亲的队伍窃窃私语：

“快瞧！好个高大威猛的郎君哩！定然是个好女婿，胡老丈这回算是给他家十一娘寻了个好姻缘！”

“好一身煞气，不敢看不敢看——”

“哦！哦！凡人郎君迎娶胡家娘子喽！”

“我瞧那两位傧相也是一表人才，文质彬彬，胡家老丈不若把你家那几个狐女一并嫁出去便是！哈哈哈！”

前来赴宴的客人多是山野精怪，行事大胆，与人族颇为不同。

胡家大宅前有头顶鳞片，怪模怪样的妇人，也有佝偻着身子，却长了一张娃娃脸的树精，有须发皆白，披头散发却穿一身道袍的人参精，但大多是穿着衣衫的狐狸学着人的动作摆手摇头，怎么看怎么怪诞。

骑在马上的卢文山捏着缰绳的手微微用力，转头看向一边陪同的两位至交好友：

“玄成，宣伯，还要劳烦你二人替我上去叩门，迎娶新妇——”

被称为“玄成”的却不是别人，正是他至交好友魏膺，魏膺也是世家子，父亲乃是当朝光禄少卿魏叔玉，祖父乃是入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魏征。

而字“宣伯”的男子来历也不小，他是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程咬金之子程处默，母亲出身清河崔氏，他与卢文山自小一道长大，二人情同手足。

“这好说，元启兄情深义重，一诺千金，今日迎娶嫂嫂入门，我二人自是要卖些力气的，宣伯带了他府上的府兵，若是新妇不肯出门，兄弟我带人替你唤门便是。”

魏膺天生一双风流多情目，五官过分的精致，细看之下甚至有些艳丽，肤色带着些病态的白皙，唇边总有一道若有似无的浅笑挂在嘴边，身形单薄，但举止之间自有一股真名士自风流的随意气度。

程处默却是相反，或许是因为出身武将之家的缘故，他虽然眉目英俊，一双狭长双眸灿若星辰，剑眉几乎快要飞入鬓角，但他却不苟言笑，肩膀宽阔，宽腰长腿，胸膛挺直而立，昂首间，透着一股凛然的正气。

“元启，嫁娶之事马虎不得，你虽然心意已定，可为兄还要问上一问，你当真想好了，要娶……这胡家小姐为妻？”

程处默瞧着那些大大小小的狐狸，忍不住皱了皱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果真想好了？”

像是想起什么，卢文山眼神坚定，脸上滑过几分绵绵情意：

“自然，十一娘对我情真意切，我二人早已情投意合，立下誓绝不生二心，她纵使是妖，却不曾生过害人之心，我卢文山非她不娶，她亦非我不嫁。”

“啊哟哟，你这些酸话留着给嫂夫人听去吧！”

魏膺笑着对程处默道：“都说狐女温柔，元启与嫂夫人情比金坚，你这棺材脸便莫要坏了今日的好兆头，快快带上府兵唤门才是正理！”

程处默看卢文山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低声对马下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抬着聘礼与大雁的府兵壮着胆子，高声叫道：

“新妇子！”

“新妇子！”

“新妇出门！”

都是血气方刚的练武之人，一声比一声响亮，到最后倒是把一些小妖怪吓的躲得远远的，不敢再看。

“吱嘎——”

胡府大门大开，却是化为人形的胡四郎带着一干侄女儿迎接，笑脸迎人：

“我家新姑爷到了！快些入内，随我进去吃酒！”

一干莺莺燕燕也都跟着叫人，热热闹闹的，卢文山忙下马，一家人好不亲热。

魏膺一听便苦着张脸，小声冲程处默抱怨道：“可别是什么生食血肉，吾苦矣！”

“噤声，谁叫你一听有美人便被冲昏了头。”

程处默木着脸，心里也有些打鼓。

婚嫁宴去的不少，这山精宴还真没去过，等会儿端上来的不会是什么生肉碎骨吧？

……

……

前院动静颇大，徐米露在后厨都听见了喊门的声音。

“好生热闹，徐娘子，等我们忙完也要到前头吃酒去。”

十三娘正忙着把鲜鱼去鳞入锅初炸，定型放在一边备用，听到外头的动静忍不住笑道。

徐米露正端了满满一盘煮熟的鸡蛋往案板上放：

“吃酒算什么，先把你家新姑爷招待好才是正理，十八娘，鸭子跟鸡可杀好了？毛要细细用火燎一遍，把细绒毛都去掉，不然吃起来不爽利，羊蹄要多卤一会儿，肘子倒是能先上，煮熟的山药芋头先放在一边，莫要煮过了——”

她一边指挥，一边把剥完壳的鸡蛋对半切开，剖出蛋黄，整个厨房在她的指挥下倒也是乱中有序。

煮熟的鸡蛋一分为二，剖出蛋黄放在一边备用，新鲜鸡脯肉用刀背反复捶打，直到捶打成肉泥，再将五花肉切成细细碎碎的肉沫，加入切成丁的荸荠粒，熟鸡蛋黄，葱姜末，再加入生抽，精盐，香油跟水淀粉搅和，直至肉末发粘，用手团一团肉馅，塞进熟蛋白之中，拼成一颗完整的“鸡蛋”，上红下白，再入锅大火蒸熟，便是一颗颗双色“鸳鸯蛋”。

拔丝山药拼芋头对于唐朝人来说是一道新鲜菜，大唐糖霜极为昂贵，便是胡老丈家里也不过三罐雪糖，今日十一娘出嫁，他竟全拿了出来。

山药跟小芋头去皮煮熟，前者切成薄片，后者切块，锅中烧油，微微炸至定型捞出，剩下的油只留少许，加入三大勺白糖中小火翻炒，等到白糖彻底融化，糖色显金，倒入炸好小儿山药片跟小芋头快速翻炒，让每一块山药片都粘匀糖汁，最后撒上一把熟芝麻，盛进抹了香油的盘中便可食用。

拔完毛洗干净的肥鸡肥鸭也好做，鸡肉冷水下锅，锅中加入葱段，姜片以及少许料酒去腥，煮熟之后捞出扔进冷水冰镇，这样能让鸡肉更为爽口脆嫩，再用香油，香菜末，蒜泥，粗盐，陈醋点一味调料，整只鸡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就是一道“一品白斩鸡”。

鸭子洗干净之后切块，锅中热油，加白糖炒出糖色，然后加葱片，姜片以及蒜瓣下去炒出香味，再加鸭块炒至七成熟，倒入芋头，再加黄酒焖煮，等到色泽浓郁，鸭肉红润，“红烧鸭块”便能上桌了。

徐米露动作很快，凉拌木耳黄花菜，桂花糖藕，清炒蘑菇，各色时蔬拼盘，五福临门蔬菜卷也都一样一样上了桌。

厨房里，树精帮忙洗菜，无数枝条挥舞，洗净的瓜果就整整齐齐摆在了盆里，狐女们挨挨挤挤忙着装盘，忙得都忘记遮掩裙子下的大尾巴，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在盘里，被还未化形的小狐狸顶在脑袋上流水一般抬出去——

又有猴精捧着酒坛上桌倒酒，模样各异的非人客人与那卢文山带来的凡人亲友坐在一处，倒也显得和谐。

厅中气氛却是有些严肃，色香味俱全的美酒佳肴像流水一样搬上了桌子，魏膺却是微微侧身，有些不敢动筷：

“元启，这些……莫不是用幻术变化？怎得如此之香？”

程处默也有些迟疑，只捡了桌子上的瓜果下酒，看也不看那些美食。

时下常有志怪传说，也有人深夜赴妖怪宴，宴会上吃的是神仙美食，可回家后，吐出来的却全都是枯枝烂叶，生肉腐虫，故此众人虽然被这香气勾得魂不守舍，却也不肯动筷。

这时又一道萝箙炖羊肉被端了上来，香气扑面，热腾腾的汤水引得人口舌生津，魏膺却是憋不住了，取了筷子破罐破摔道：

“好香气！就算是枯枝烂叶我也认了，我先替你尝一尝！”

程处默正要拦，但魏膺动作更快，那块羊肉一入口，魏膺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