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雨夜

既然计划的开始两人都没有反对的意见，姑且就按照他们说的那么去做了。

离开皇宫的时候午时一刻，等到出了将军府也才未时多一些，由于陈默之前恐吓了楚无霜的家人，就没好意思进去，又看她这么快出来了，就问道：“怎么不多待一会儿？”楚无霜似乎不想回答，只是说:“别问了，走吧。”

祭拜楚承风的事情，陈默自然是要去的。毕竟把女儿都托付给了他，还装傻充楞、拿捏着修真者的清高架子就有点太不是人了。

陈默和楚无霜到了坟前，前几天出殡的物品早就被风刮得乱七八糟了，陈默捡回来拾叨了一番，三拜之礼必不可少，然后又围着坟包左右各转了三圈，陈默在地上撒了一些大米，楚无霜跟在后面扔谷子。

事了，陈默拾起了一把泥土放在坟前，叹息道：“岳父，安心的走吧。”

楚无霜听闻此言，就开始放声大哭，陈默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没有阻拦。

陈默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比自己死了师父的时候还要悲伤，那种说不出的难过，总憋在心里也不是办法，恐怕只有哭出来才能好受一点。

过了一会儿，啜泣的声音变小了，陈默这才去弯腰搀扶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知道，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楚无霜的话说了一半，陈默抱住她，轻拍了拍她的背后：“不说了，不说了……”

两人旋即离开了这座坟场，临走时，陈默回头看了一眼，高低不平、杂乱无章的芦苇就这么肆意的生长着，一片灰白的墓碑前，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纸钱、没有烧完的挽联挂在最显眼的那棵、枝条扭曲的枯树上，颇像一具腐朽的干尸，披着黄白的纸衣，兢兢业业守望着它的土地。

楚无霜用手在陈默眼前一晃：“你看什么东西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陈默回过头来：“走吧，先回闲云谷，不管今后怎么样，都要和林前辈知会一声。”

“嗯。”

……

陈默御剑带着楚无霜离开了楚都，也许是他的运气极佳，天色渐晚，空中的流向风也越来越强了：“……怎么好好的忽然变冷了？”楚无霜始终躲在陈默的身后，但随着陈默的体温逐渐降低，她也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因为要打雷下雨，我们得找个客栈住一晚了。”

陈默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这种话不可能去询问她的意见，很浅显易懂的道理，不说话就代表着默认了。

意料之内的沉默，让他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两人很快来到了最近的一座城郡中，客栈位于街市的中心。午夜时分，城郡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只有哗啦啦落下的雨声，从屋檐上止不住的流淌，伴随着震耳的雷鸣轰隆，一道接着一道，将客栈四面八方的雨水照得明晃晃的。

雨夜的天格外的黑，仿佛浓墨晕染在了上面，雷电仍在轰鸣着，闪烁着一二道荆棘般的轮廓，在夜幕中若隐若现，时而前进，时而退出至遥远的天边，丘陵在暴雨中压抑着兴奋的颤抖，山坳间原本光洁的小径也被洗涤的泥泞不堪，直到某个崩溃的临界点，雨水冲垮了桥梁，躲在树上的鸟儿惊慌的飞走，闪电在群山的渴望中落了下来，匆匆照亮，留下一抹乳白的光，短暂的消融在了黑暗。

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透过窗户渗入土腥味的芬芳，陈默和楚无霜相拥在一起，四目相对，两个人都仿佛想到了什么傻笑起来。

陈默知道是时候了，他便说道：“无霜，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呢？”

“自由自在的啊。”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说。

“跟我在一起你不自由吗？”

“不是那样的自由啦。”

“哦？那你说说看。”

“说不出来，我嘴笨。”楚无霜解释道：“就是无拘无束，我们做什么都可以，不用为了修炼而发愁，也不用为了很多事情去心烦，陈默…我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我明白，”陈默说：“那我们应该回去找林前辈？”

“嗯。”楚无霜紧紧的抱着他：“我师父也没有多少时日可以挥霍了，她是我最亲近的人之一，我想我们一起陪着她先走完最后一程，以后就完全是我们的了。”

陈默感觉到了一阵灵魂的战栗，那让他很是恐惧，他强忍着害怕的情绪，平静的问道：“我想听听，无霜。”

“嗯，太多了，天云大陆也太大了，你现在问我也没想好。那就每个地方都去玩玩，走一走，反正我们有时间，”楚无霜说。

“嗯，和你在一起就好，”陈默尽可能的不表现出异样。

“对了陈默，你喜欢小孩子吗？”

“还行。”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陈默说：“各有各的好处，男孩可以延续香火，警惕性强一点不容易被骗，女孩的话，活着就不用那么累，都不错，男孩女孩都一样。”

楚无霜又问：“那你会让他（她）修行吗？”

“有灵根就修炼，没灵根就当一个普通的凡人，不求她大富大贵，至少保她一世平安没什么问题。”

“陈默，你和我的想法一样。”

“哈哈，这么巧啊。”

“是啊，我们也会有孩子的，你想要几个我就给你生几个，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也许可以开一个丹坊，给其他的修士炼丹药……”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都是对于未来的设想，陈默尽可能的和她讨论一些细节，很多次让楚无霜满意的点了点头。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次日清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天依旧阴沉沉的，临近卯时，陈默眯了一阵儿，等醒来的时候，楚无霜已经在桌前写起东西了。

“你在写什么？”陈默起身走了过来，随口问道。

楚无霜拿起没写完的信笺：“给你看看吧，你也可以补充。”

陈默定睛一看，上面写的文字让他的心猛地一颤：“一起看日出、一起骑马、去钓鱼，让陈默在悬崖上大喊楚无霜的名字……”

“这是…什么意思啊…”陈默还回信笺的手不住的颤抖。

楚无霜无声的哭了，两人又一次的抱在了一起：“陈默，现在离闲云谷还有很长的路，我们不要再飞了，走回去吧……”

陈默没有胆量敢接话，也无颜再去面对她，尽管妥协是极其轻松的，但与自身的信仰相比，这就是一件把他放在火上反复煎烤的痛苦事情了。

“陈默，你怎么不说话了？”

楚无霜放开他，满是泪痕的脸看着同样一张泪眼滂沱的面容：“你哭什么？”她破涕为笑，转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

陈默从来没有觉得这么亏欠一个人，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里，能说什么？能做什么？口口声声说的爱她都是精心布置的骗局，到真正要他遵守诺言的时候，反倒要逃之夭夭了。

楚无霜捂住了陈默的嘴，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又一次与陈默紧贴在一起，在心里喃喃的说道。

……

从楚都飞往闲云谷只需几日的时间，步行就比较漫长了，再加上两个人有意无意的拖沓，足足过去了三个月，他们才回到了闲云谷附近的城池。

一路上，两个人就按照那张信笺上的要求去做，无论是云霞与朝阳的交相辉映，还是古老森林的夜晚，他们都紧紧的挽着手，不曾分开。

他们还毁了一处山贼窝，又杀了两名为非作歹的狗官，引得一群衙役的追赶，还体验了一把当赌徒的感觉，输掉了二十两的银子。

“……陈默，你画的不像我。”

楚无霜看着那副栩栩如生的画像，很不满意的说道。

陈默说：“哪里不像了？”

“我没那么瘦，眼角也有皱纹了。”

“可是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那样。”

“胡说八道！”楚无霜嗔怒的看着他，“那看来我得好好观察一下了！”陈默去抱她，被楚无霜急忙的推开：“离我远点…”“往哪跑儿？”被按到不能动弹，很快又是一次轻车熟路的事情。

“陈默，”

“嗯？”

“你会和其他人也做这件事吗？”

“绝不可能。”

“那如果你被迫的呢？比如有个女妖怪，修为又高还漂亮，他把你抓走了怎么办？”

“当然是想办法跑了！”

“跑不掉，只能……”

“那我割了它。”

“啊？真的假的啊？”

陈默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多奇葩问题，只得对着上苍发誓道：“如果我再和其他女人有关系的话，就让我彻底完蛋。”

“这还差不多……”楚无霜也跟着发誓：我要是和除你之外的其他人，就用自尽来证明我的清白。

“别胡乱说。”陈默严厉的看了一眼她，楚无霜就如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依偎在他的身旁，哽咽的说道：“我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了…”

……

在美妙的路程也会有抵达的终点，两人傍晚之前又进了一间客栈，信笺上的许愿也只剩下了一个。

“玩捉迷藏…”

楚无霜抬起脑袋，陈默早已经负手背过身去了，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究竟是遗憾，还是可惜亦或是后悔。

“……那我藏起来了？”楚无霜对着他的背后说道。

良久，陈默才沉重无比的点了点头，后者一边哭着，一边将写好的信放在了桌上，随即‘砰’的一声快速的跑出去，把门给关上了。

陈默紧紧的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直到外界再没有了她的气息，才仰天长叹一声，人仿佛苍老了十岁，颤颤巍巍，鼓足勇气才去拿楚无霜留下来的信。

“陈默，我走了。”

“以后你要好好的，不要总是想起我，但也不要把我给忘了，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劝我自己陪你留下来，可是，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想为了你失去我自己，我觉得你也是这样，可能我们都是爱自己胜过爱别人的人吧，但是你不用着急，我想试着去改，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两年，五年，不如我们约定吧，如果十年以后，你和我某一方改变了主意，还在闲云谷内见面吧，就像这次一样。”

“还有，陈默，我其实没走远，就在东城门的下面，我等你到明日天亮，如果你过来找我的话，就代表你同意我们那晚说的话，所以来之前要想清楚哦。”

落款是永远爱你的楚无霜，陈默脑袋‘嗡’的一下，霎时便有冲出去的念头，刚一推门，他便感觉到了一阵的凉意。

对的，外面下雨了，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天色就是阴的，这会儿楚无霜会在哪儿？她真的在东城门下面吗？她知不知道用灵力驱寒？会不会傻等着淋雨一晚上，没有等到自己，能不能去心灰意冷的做错事？

外面的天会亮，她心里面的天什么时候能亮呢？

陈默害怕了，他扪心自问，楚无霜的要求很简单，就是陪她在一起，并不是阻拦他修行。

只是陈默很清楚，那样轻松的修炼方法，此生就不用想着再进一步了。

修行，修行就能让你忘了一切？陈默问自己，楚无霜还在外面挨着冻，这个女人前几天还和你在同一张床上共眠，今日就非表现得这么绝情，要和她撇清所有的关系？

陈默一股血气上涌，痛骂了一声摔门便走，他是心疼她的，无论如何，今日不能这样看着她受苦，哪怕拖也要拖到闲云谷之内，见到了林前辈再走。

外边果不其然的下起了雨，陈默一路顶着风来到了东城门，楚无霜就在城门附近一边避雨一边站着，城楼上还有一名打着瞌睡的士兵。

除此之外，再无声响。

陈默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他可以肯定她看到了他，那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的神情预示了一切，陈默张开臂膀将她揽进去，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抚着她的长发。

“陈默，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楚无霜带着哭腔的说。

陈默哽咽的说：“我不忍心…看到你在外面受苦。”

“我刚才还在想，如果你不来了怎么办？那我会恨死你的！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

陈默忽然一挥拳头，对着天怒吼道：“吗的！草他吗的！以后不修行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不修了！！去他吗的浮云宗！！”

这是陈默的首次失态，楚无霜听到陈默说脏话，忽然破涕为笑道：“陈默，不能骂人！”

“嗯，不骂了！”陈默附和着她说。

“好了，你走吧。”楚无霜恋恋不舍的松开陈默：“你是做大事的人，别因为我放弃了你心中所想，去吧，我一直在闲云谷等你。”

陈默被她说的一愣：“什么意思？”

“你想好了，我还没想好呢，我们都等等吧，十年不早也不晚，你先去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地方去看看吧，记住两点，命最重要，还有第二重要的，别和其他女人有关系！”

见陈默还是发呆的模样，楚无霜说：“如果你不来，我就再也不见你了，现在来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那你就快滚吧，滚的越远越好，别让我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