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归宿

布鲁克林赶到时，大卫带来的警力已经将一片小山包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趴在掩体后面躲避着。

有人持枪警戒，有人慢慢往后挪，有人往前面送来一只只箱子。

“十五分钟时间。”

大卫比布鲁克林的体力好出太多了，布鲁克林到时，大卫已经趴在地上指挥多时了。

见布鲁克林过来，大卫将一部对讲机递给他，然后开始脱衣服，往布鲁克林身上套防弹衣。一边套一边说道

“我给你十五分钟时间。去跟他交涉，让他放下人质，自己走出来。”

大卫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箱子“十五分钟后我们会发起进攻。”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郑重地嘱咐道“这不是演习，也不是过家家，这是真实的现场。布鲁克林，它没有你的法庭那么安全，甚至比大多数地方都要危险。”

“所以，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出来，不管劝说成没成功。我不想再去医院看你了。”

“不拦我了？”布鲁克林点点头，又冲哈里森摇摇头，问道。

“我从来没说过要拦你。”

大卫摇着头说道

“况且，你做的是对的。”

布鲁克林深深地看了大卫一眼，觉得他这话是话里有话。

穿戴完毕，布鲁克林冲山坡喊了一声。

“德克斯特，我是布鲁克林·李！我现在要过来了。”

对面没有动静。

布鲁克林又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喊。

这次对面有反应了。

按照指示，布鲁克林举着手爬上小山坡，看见一座破败的木屋。木屋门是开着的，布鲁克林直接走进去，见到了德克斯特。

德克斯特跟他想的状态有点儿不一样。

布鲁克林进来时，破败的木屋里已经被布置成了‘手术室’。

漏风的墙面，脱皮的天花板，全部钉上了塑料布，屋子里破烂的桌椅被清理到墙角，中央空地上放着一张拼凑起来的床，床上绑着一个光溜溜的老头儿。

布鲁克林的视线在老头儿身上转了一圈儿，最后在嘴巴上停顿片刻，转向了床头。

床头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摊开放着卷带，卷带里整整齐齐地插着各式各样的刀具。卷带旁边是布鲁克林万分熟悉的布包。

由于木屋并不大，桌子是靠墙放的，上面则挂着不少相框，里面是德克斯特的全家福——德克斯特，他的妻子丽塔，养子养女，跟他们的小儿子。

他们笑得很开心。

布鲁克林甚至从照片中找了一张拍摄于他跟安妮的婚礼现场的照片。

丽塔身穿晚礼服，笑容灿烂，德克斯特一手牵着养子，面容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养女推着婴儿车，上面是她的弟弟。

一家人看起来很幸福。

布鲁克林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德克斯特身上。

德克斯特此时的打扮是布鲁克林从未见过的。

他穿着屠宰用的皮衣，手里拎着个头盔，正站在人质旁边，他脚下还有个破铁桶。

两人之前似乎实在说话，见布鲁克林进来，自动停止了谈话。

“他就是杀死丽塔的凶手？”

布鲁克林看上去没有做人质的自觉，十分自然地走进屋，并贴心地顺手关上透光性良好的木门，指着床上的**老头儿问道。

“他为什么杀死丽塔？”

德克斯特目光转向凶手。

布鲁克林不给凶手开口的机会，挥挥手道“德克斯特，抱歉，是我的疏忽让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在杀死这个老头儿之前，我希望你能抽出一分钟的时间，想想丽塔。”

“然后再抽出一分钟的时间，想想你的三个孩子。”

德克斯特与床上的凶手对视着，没有回答布鲁克林，他伸手从包里取出一卷胶带，默默将凶手的嘴巴缠绕住。

凶手就这么躺着，一言不发，也不挣扎，任由德克斯特将他的嘴巴堵住。

做好这些，德克斯特将胶带装进包里，开始检查卷带。

“你们来的有点儿早了。”

他一边检查一边说。

布鲁克林皱了皱眉。

眼下的情况不太好。

德克斯特跟凶手，或者说人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

他们都太冷静了。

哪怕都是连环杀手，也不应该冷静到这个地步。

除非一个自知必死，一个已经能坦然地迎接死亡。

作为连环杀手，亲手扼杀过同类的生命，他们在犯罪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间也会变得淡漠，对生与死看的比常人更淡，更能接受死亡。

德克斯特一边检查刀具一边说道“他住在我的隔壁，有妻子，有儿女，平常在建筑工地上班。”

“我们在调查一起旧有连环杀人案。他就是凶手。”

说完，德克斯特整理好卷带，转过身来，用一柄尖刀划破老头儿的脸颊，然后转身取出一支胶头滴管，吸取少许血液后，滴在载玻片上，仔细观察后盖上盖玻片，等待片刻，将玻片放在桌子上。

“等等。”

布鲁克林叫停，但德克斯特并没有停。他给自己戴上头盔，又从卷带里抽出一柄尖刀来到人质兼凶手身边，举起刀，对准胸口。

“他还没有经过审判！没有检察官提出指控，法院也没有受理，他没有聘请律师，没有做有罪答辩或无罪答辩，没有经过庭审，法官没有给出判决。”

布鲁克林语速飞快，堪比练习时长两年半的rap，停顿不到半秒钟后又接着突突“严格意义上来讲，他没有逃脱法律的制裁，法律还没有制裁他！”

“这不符合你的杀人规律。”

“杀死他，你不是在主持正义，而是释放心中的魔鬼！”

见德克斯特手中的刀悬停在空中，布鲁克林往前跨了一步，再次说道

“德克斯特，不要让魔鬼侵蚀你的内心。”

床上的老头儿好像对现下发生的场景感到诧异，他丝毫不担心自己胸口上悬停着的刀子，反而有闲心侧着头看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可没时间理会光溜溜的老头儿，说实话，这个老头儿是什么连环杀手之类的，他根本不在乎。

他现在更在乎的是德克斯特的选择。

布鲁克林感觉自己跟德克斯特存在着某种联系，德克斯特现在的选择对自己十分重要。

他不希望德克斯特选择自己不喜欢的那个选项。

德克斯特停顿着，脖颈慢慢转动，带动脑袋转过来。

他的面容被塑料的曲面头盔遮挡，导致面部有很严重的变形，从布鲁克林这边看过去，德克斯特变成了个脸颊狭长而窄的驴脸，五官紧凑地挤在一起，很有趣儿。

“你应该相信我。”布鲁克林再往前迈出一步，落后的脚刚准备跟上，就看见德克斯特眼睛转动，视线落在了脚下。

布鲁克林立刻停下步伐，后退着收回刚刚前进的一步，重新拉开距离。

“他是个罪犯，你不应该跟他一样的下场。”

布鲁克林指指老头儿。

德克斯特沉默地转动眼珠，透过曲面的头盔面罩跟布鲁克林对视片刻，收回目光，沉默地转了回去，重新拿起刀，瞄准。

布鲁克林感觉大事不太妙。

德克斯特表现得太异常了。

设想中的愤怒跟指责，或者干脆直接把自己也绑起来准备做解剖，统统没有实现。

德克斯特始终保持着沉默，唯一说过的话就是解释老头儿的来路。

与其说那些话是对布鲁克林说的，不如说那是人家自己的仪式感中步骤之一。

刨除那些话，德克斯特可以说是一言未发。

一个人因为其自身的疏忽，导致你倒了大霉，甚至万劫不复，完全颠覆你的生活，你对这个人有什么想法？见到这个人，甚至这个人完全处于你的掌控之中时，你会一言不发？

所以问题根源不在自己身上？！

自己的到来，只是为这场湾区杀手回归首秀增添了一位观众。

此前布鲁克林尝试利用家人，甚至是被害人阻止德克斯特，但失败了。

这说明问题甚至不在这起案件上。

作为一位赫赫有名，且逍遥法外的连环杀手，德克斯特的内心从某方面讲必然是强大的，他的意志要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定，能影响他的本就不多。

刨除家人跟自己这两条因素，布鲁克林能想到的就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根本不是什么妻子死亡，担忧跟自己拥有同样经历的儿子重蹈覆辙，因而发狂。

也不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事情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发展。

根本没这么复杂。

一切都很简单——

德克斯特想这么做！

是他想，所以他才会这么做，他才会这么镇定。

至于那通电话……

德克斯特的内心某方面来讲是十分强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又十分脆弱。

他有非常明显的心理缺陷。

丽塔跟丽塔跟他组建的家庭其温馨有爱的氛围跟他内心深处的‘德克斯特’截然相反。

因为德克斯特是人，有自己的想法，有理智，他能因为对家庭的责任感跟对丽塔的爱而克制住内心深处的‘德克斯特’。

但并不等于‘德克斯特’被消灭。

‘德克斯特’始终存在，只是被德克斯特本人的理智跟家庭的温馨与有爱暂时压制。

现在温馨跟有爱的家庭环境被破坏殆尽，单纯依赖自身理智，德克斯特显然完全不是被压制许久，气势汹汹的‘德克斯特’。

那通电话或许是德克斯特本人最后的挣扎。

“上次跟你说过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布鲁克林脑筋转得飞快，赶在德克斯特蓄力即将完成之前再次开口。

他说的依旧很快，机关枪一样突突突个不停。

“我手里有一份名单，你要看看吗？我这儿还有他们的具体资料，不过这些资料很多，需要用优盘承载，我没带在身上。”

“他们现在一部分人在监狱，一部分人在羁押室，一部分人还在酒店，另一部分人则离开了纽约。”

“有兴趣吗？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如果是德克斯特本来就想杀人，本来就想利用鲜血与生命抚慰饥渴已久的‘德克斯特’，一个人跟一群人相比，显然是后者作用更大。

然而事实并不如布鲁克林所愿。

德克斯特丝毫没有停顿，蓄力过后，猛地刺下。

正偏着头的老头儿表情凝固，被胶带绑缚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僵硬，然后身体挺直，一两秒过后抑制不住地挣扎，带动身下的桌子剧烈地晃动起来。

老头儿偏着头，脸正好对准布鲁克林，他脸上的每一处细微的变化都很好地被布鲁克林捕捉到了。

但布鲁克林宁愿自己没有这么良好的视力跟表情捕捉能力。

短短数秒时间内，他精准地捕捉到了老头儿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狰狞，挣扎，愤怒，不甘，欣喜……

老头儿眼睛暴突，骤然睁大，然后瞳孔扩散，慢慢失去神采。

咯吱咯吱——

德克斯特已经开始工作了。

布鲁克林怔愣愣地望着老头儿，视线随着声音循声望去。

他抽动鼻翼，一股陌生的味道充斥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

德克斯特已经全神贯注地开始投入到工作当中。

他并不管身后的布鲁克林。

布鲁克林也读懂了德克斯特的意思。

他默默地转身。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拉开，布鲁克林走了出来。

看见布鲁克林离开木屋，NYpd的警察们如临大敌，在确认布鲁克林身后没有人后，大卫一跃而起，以极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一把拉住布鲁克林，将他拽到一旁的掩体后面。开始在布鲁克林身上乱摸起来。

布鲁克林回过神，打掉大卫的手，冲他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布鲁克林，布鲁！”

大卫伸手在布鲁克林眼前晃动，确认布鲁克林没受伤后，拍拍他的肩膀，再次站起身，带着队员缓步逼近木屋。

布鲁克林转动脖颈，远远的望着被警察密密麻麻包围的木屋。

警察们停留在木屋外围，谨慎地没有选择立即突入。

木屋正门处传来一阵骚动，警察们迅速移动起来，将木屋正门处团团包围。

人太多，布鲁克林只隐约透过缝隙看清了里面的局势。

德克斯特穿着屠宰皮围裙，头戴头盔，脸上遮挡着透明面罩，浑身鲜血。

他一手提着桶，一手握着刀。

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答血水，破旧的铁桶是漏的，也有血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

仅仅片刻功夫，他脚下就已经积攒出一片小水坑。

德克斯特被一拥而上的警察按倒在地，铁桶当啷一声倒在地上。

隐约间，布鲁克林似乎看见了德克斯特在笑。那笑容透过曲面的透明面罩，显得有些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