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梦（下）

“‘回响者’，真是一个惆怅的称谓呢，它来自《万物古世》对吧？”达克情不自禁地说道。

“没错。不过话说回来，年轻人，你难道就不想了解一下手中的序位魔物吗？这份礼物的价值必然远大于你的认知。”“回响者”说着，指了指达克手中的“金属铁盒”。

“当然，‘回响者’先生。不过，作为克鲁斯德人，我必须遵守我们文化中的礼节。就是，当获得尊贵的礼物时，赠礼者不开口，我们不能当面拆开礼物，或是询问具体的内容。这，是一种尊重。”达克欠身，微笑道。

“你与我所尊崇的文化相似，看来我们会有很多共同点。所以啊，这也是我们能在‘灰蒙之梦’的祭坛内相遇的原因。话说回来，这件序位魔物原本不属于我，而是在那段迷惘、狂躁、愤怒的流浪时光下，从一位东边商人那里‘获取’的。后来，从南边北逃的一个士兵口中得知，那个被取缔的基金会曾将它编入序号。”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它的代号是‘mb-1666’，名为‘旧日收音机’。虽说现在是蒸汽没落、电气未兴的时代，但只要调好频道，‘用心’倾听，它会为你带来灵魂的启迪。”“回响者”说着，隐于斗篷之下的脸庞正露出诡异的微笑。

“呼，如此的序位魔物啊。‘回响者’先生，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克鲁斯德的历史，那段传说中的伟大时代。”达克仰头凝望乌黑的天空，惆怅道。

“你想谈论，尹凡二十二世？”“回响者”抢先猜测道。

“没错。”达克将实现转回眼前这位给他带来可怖感受的“回响者”，颔首道：

“至少在‘双头鹰的光辉’年代，我们的科技是遥遥领先于大陆其他国家。如果不是致命的风暴阻挡了我们从南卡洛夫专区出发的钢铁探险航船，再给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够发现新的大陆，一定能证明地圆说。”

“那真是一个科技汹涌发展，经济繁荣，幸福强盛的时代啊。我们的坦克、机枪、火炮和新兴的概念式火箭，还有无数种奇形怪异的枪械构成的钢铁洪流碾压了半个大陆。尹凡二十二世在位的几十年，哪怕你是极寒特区边缘村落的孩子，只要参加非常公平的‘帝国大学录用考试’，进入任一省份的首府学习四年，毕业后，都能选择进入任何政府机构任职。地位，甚至能比得上旧时的贵族。”

“一个国家总会经历创建、发展、繁荣、衰落和灭亡，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即便克鲁斯德再文明、再强大，某个时期的帝王再英明，也无法逃脱规律的束缚啊。尹凡二十二世创造的辉煌，足够让人感慨了。”“回响者”叹息着评论道：

“规律是造物主为构建‘秩序’设下的‘理’的其中之一，就像‘神明是神圣的，足够驱散一切邪祟’一样。不，应该比它还要严格，我猜测，即便她从梦境中苏醒，也不会修改任何足够被称得上是‘规律’的东西。”

“是啊，规律。话说‘回响者’先生，属于废土的‘规律’又是什么？是黑暗？痛苦？压抑？痛苦？还是永无止境的折磨？”达克突发感慨，问道。

“都不是啊。”“回响者”摇了摇头，“反而是光明，是希望。”

“为何？”

“就因为我们人类还未灭亡！”“回响者”坚定地说道：

“几百年了，哪怕普托亚帝国崩溃，克鲁斯德帝国灭亡，炎火帝国丢掉半壁江山，中部帝国被‘无心人’彻底摧毁，但依然有诸如日涅帝国这样的理想主义例子存在。三十年前，他们的皇太子尹凡特不就差一点，就能在那片广袤的领土上重构‘秩序’了吗？”

“人类远比我们自认的坚强，即便是充满**和杀戮的年代，依然会有无数渴望和平的勇士，突破利益的瓜葛，甘愿奉献一切，成就光明下的未来。倘若所有人都在欺骗，都以贪婪行事，杀戮掠夺，睚眦必报，人类的文明，绝不可能繁衍至今。唉……”“回响者”说着，轻叹口气，又浅笑一声：

“说了不谈论哲学问题，又和你聊了这么多。我好像沉睡了很久，记得上次走入梦境与我闲聊的还是我的一位老朋友，‘幼狼’那小子。可惜啊，身为上层职业【献祭者】的他不得不一次次‘奉献’生命力量，与‘无心人’战斗，营救同伴。大约十几年前吧，他虚弱地在这里找我倾诉了许久，他说‘孤狼会’准备抛弃他，日涅帝国准备将它献祭给‘暗夜之主’，换取新式‘天罚之火’研制成功。”

“那天他聊了很多，他说他愿意为帝国奉献一切，哪怕是生命。这片土地曾在这漫长的夜晚带给过他一丝光亮，他不愿背叛。从那以后，即便我一再向‘光明女神’祈祷，也再未见到过他走入这里。或许他被献祭了吧，或许他在最绝望的关头，体内的兽性压制了人性，变成真正的‘狼’逃离那片悲惨世界了吧。”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回响者’先生，看来你也有一段灰暗的往事。”达克表示惋惜道。

“或许吧，不过我的记忆在冰雪和锁链的束缚下越发虚弱，暗无天日的孤独时光里，我的记忆化作的碎片在不断消散。‘幼狼’曾告诉过我，他被约翰抓去做实验的时候，就是靠着进入‘灰蒙之梦’来逃避痛苦。我原本以为这是懦弱的表现，现在看来，面对痛苦时，逃避是一种本能。”“回响者”苦笑道：

“所以，我通过红色魔源力这种媒介呼唤你前来，就是希望你能带我脱离痛苦。”

“我要怎么做？”达克问到了问题的关键，下意识地将“旧日收音机”放入偏黄外套口袋中。

“望北走，尽可能地向北前进。我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红脸海恩’告诉我，凭借他的记忆，能判断出我被束缚在大型河流附近一处冰层下方。这里似乎是一个古老的遗迹，我看到了模湖的上古勇士的塑像，那道神秘的‘卡洛夫之门’，还有一条被冰封的红色巨龙。”

“这里没有树木，见不到草原，只有无尽寒冷下扭曲的漆黑植物。‘红脸海恩’告诉我，他借用我的魔源力看到了一座被残忍‘无心人’占据的破败古堡，以及里面值得憎恶，令人恐惧，不可名状的巨大触手生物。在我被束缚的地方，以及古堡大约十几公里外，有一座还有人类生存的城市。”“回响者”尽可能详细地回答道。

“凭借这些信息做出定位是足够了，冰临城以北就是极寒领域，你所说的冰原中的大型河流，在联邦境内只有一条，就是北马莫乌斯河。在帝国时期被称作伏利加河，蒸汽纪元时期浇灌了周围数百平方公里的土地，哪怕在尹凡二十五世的衰落时期，依然是第一农业出口国。”

“而你提到的城市，只能指向魔湮城，整个极寒特区内联邦能管理的，唯一的，最北边的城市。它是一座工业城市，周围几百公里内存在数量庞大的石油、天然气、铜矿、铁矿和稀有金属矿石等等，包括恐怖的‘犹瑞姆’矿石。帝国虽不可能放弃它，但想要过去，除了接近三个月的漫长旅程，还要与游荡在冰雪荒原间的‘无心人’和失落者作战，忍受食物和燃料短缺带来的困境。”

“况且，在周围几十公里，无法辨别方向的荒原中找寻一个点位是十分困难的。联邦早已不是帝国，那些伟大的科技早就成为了传说中的产物，不过，要是能彷制帝国时期的高精度雷达，再加上魔源力的共鸣，或许可以。”

听完达克认真的分析，“回响者”并未立即表态，他看出了达克的为难。

他的心情被激动和失望两种情绪全然占据，他的双拳先是紧握，而后无助地低垂下去。

接着，他向前半步，踏过六芒星，用低沉的嗓音说道：

“在被束缚的区域内，我感觉到了浓郁的‘普拉米尼’。我能感觉到，那位执掌火焰的神明‘永赤之主’的气息就飘荡在附近。你我有共同的目标，就是找到她，接触她。这点，难道不足以吸引你吗？”

“‘永赤之主’？”达克听到这里，勐地抬头，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难道说是……神明？”

“当然不是。”“回响者”贴在达克耳边，悄声道：

“获取七个至高的魔源序核，经过无数艰难的考验后才能进入神明的序列，我还差得很远。但我拥有神明曾掌控的力量，我是被‘秩序’认可之人，我的职业是上层的【秩序者】。”

“你，并不只是想了解‘废土的规律’，我聆听了你的内心，其实，你更想探寻‘规律’背后的原因。准确来说，是‘废土世界诞生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源入手，终结这一黑暗、痛苦的时代。我说的没错吧，达克。”

“你……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的内心。”达克惊慌道：

“面具下面的你……究竟是神明，还是魔鬼？”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回响者’。”“回响者”突然提高了语调，与达克拉开了距离，“你我终会相遇，即便你不愿前来解除我的束缚。不过，你要铭记，一旦我的时间耗尽，痛苦摧毁我的身躯，我将会变成任何人都难以理解的怪物。到时候，无尽的‘殇’将会摧毁一切，包括‘普拉米尼’，包括‘永赤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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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达克。我在你的身上没有嗅到职业的气息，你的魔源力虽很浓郁，但离开这里，你就会忘却与我交谈的大半。留在你脑海中的，必然只能剩下去冰原寻找并解救我的执念。”

“当力量不够强大时，你并没有选择命运的资格。我要送你出去了，等你脱离梦境后，记得打开‘旧日收音机’，里面的音乐会中和你体内的‘殇’，为你带来灵魂的洗涤。”

“回响者”的话音刚落，还来不及达克反驳，他便看到了无数殷红的光点如火星般从黑色斗篷中喷涌而出。

它们如烟花般扩散、“绽放”，瞬间穿透了达克的身体，也短暂带走了他的一切感知。

……

沉睡了许久，剧烈的下坠感将达克惊醒。

揉搓着干涩的眼睛，达克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从连接通风口的小窗中传来。

这是属于晨曦的光亮，正巧照向了他的双手。

低头查看，那只序位魔物，“旧日收音机”正被他死死捏住。

伴随着凌乱的、模湖的、属于梦境的记忆浮现脑中，达克放下魔物，仰望那点坚强的光明，摇晃了下混沌的脑袋，低声呢喃道：

“我有选择命运的资格吗？”

“或许‘忘却’这剂灵药，真是这残酷宇宙间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