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疏年·天火狱（Ⅳ）

百狼谷：

黄长老带着一群人来到谷外，山雕最先察觉这异样气息，它拦下黄长老一行人，黄长老说想进去拜访祭阳，山雕只允许黄长老一人入谷，一人一鸟刚走到半途，绿莹和祭阳都察觉到外来的气息，随绿莹的引导，山雕落于后院。

绿莹原以为是天奇道的好友来此纪念，但见是黄长老有些意外。

“少主，我想和您谈谈。”黄长老一副敬畏的样子让绿莹有些不适应，毕竟在忆梦阁时都是她对几位长老行敬礼。

“能查到我在这里，想必长老也知道我现在并非无家可归了，您说说看想谈什么？”荆姮听见有客人的声音，于是洗了野果泡上清茶，这薄荷她是昨日与颜去林中新采的，趁夜色炒好晾晒，所以是清茶，绿莹进屋拿杯子。

黄长老刚坐下，祭阳现身后院，眉头还缩聚在一起。

黄长老与祭阳眼神会说话似的，

祭阳：怎么是你？

黄长老：安啦，老夫不是来找麻烦的。

“前辈怎么来了？”绿莹拿着杯子出来看见祭阳时明知故问。

“……昨日小姮说想和我一起去捉鱼，我来接她和那个小孩。”

祭阳往前院去，荆姮和颜带着鱼篓跟着祭阳前往水域，小院只剩下黄长老和绿莹。

黄长老开门见山，他想让绿莹重新回到忆梦阁主持大局，这次黄长老会留在阁内相助理清蓝昭的势力，争取全力配合绿莹，黄长老认为忆梦阁是时候扩大规模了，趁着外世衰弱，现在从第二渠道引入新一批弟子就可以在下一次武林比武时打出成绩，奠定忆梦阁在外世的地位，以此延绵忆梦阁所创理论。

“我可以帮忙安排教学也可以创建更多的灵书，但回阁一事我需要好好考虑，您可以说说其他的事，若有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不推脱。”

“灵宗那边希望您参与他们的长老排行，可以像七长老一样不任职，只占一个席位。”

“但我也修法，这违背了四宗规则吧。”绿莹话中之意是推脱，但黄长老假装没听懂，还顺着她的话继续下去。

“魔君现也修法，但术宗并未将其除名，规则是死的，人懂变通，灵宗此举有例可援，不会对您有任何负面的影响，况且您暂不回阁，那行走世间总需要一个身份，总不能一直顶着散修的头衔，让世人早早发现您的存在吧。”

绿莹不得不承认，黄长老言之有理。

“如果，我是说如果，”绿莹知道现在时机尚不成熟，但不知是出于对黄长老的信任还是敬重，绿莹问出了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

“如果有朝一日我需要弟子们去面对一件很危险的事，可能重蹈覆辙，您认为如何？”

黄长老听出了这种必然，绿莹一定会回到忆梦阁。

“我想我们只是教习一种理论与功法基础，至于道，那是弟子们自行参悟的结果，至于后人如何评价，那都是身后事。”

绿莹欣然接受了黄长老的观点，她本身的想法与黄长老不谋而合，只是需要她领头，所以心中有负罪感，说于黄长老只是为了更坚定自己而已。

“我希望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里，您能带领弟子们处理掉蓝昭或者温长老的势力，我不希望我回来后还需要浪费精力处理这些事，既然要做大做强，那统一是必然的，梦沢那边可以直接联系到冥界，让渏卓拿我的羽令直接找他就行。”

“少主有所不知，渏卓已经从忆梦阁离职，接手的是梦烟。”

“那我不知道咯，我现在手上也没有羽令，你们看着办吧。”

绿莹知道渏卓回到了冥界，她故意提这茬意在让黄长老重新召回渏卓，渏卓是他的儿子，一直敬重黄长老，这是最快让渏卓欣然回到忆梦阁的方法。

此前渏卓一直替绿莹处理阁内的杂事，偏向的正是绿莹而非梦烟偏向的忆梦阁，所以渏卓会为了激发蓝昭与绿莹的矛盾而伪造温长老自杀的假象，从而使绿莹加快处理蓝昭的势力。以前绿莹虽有心寻找蓝昭反叛的证据，但总囿于情谊，下不去狠手，就算有渏卓推波助澜，绿莹也只嘴上说说罢了。

至于梦烟，绿莹所制定的发展计划全是给梦烟的，因为梦烟更偏向与忆梦阁的发展，不论是发展的哪个时期，只要政治清明，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被挤下舞台。

“虽然您身边有三位近神，但他们不能过多干扰世界，所以我带来了悠悠狄，暗卫们会一直守在谷外保护您的安全，已经处理过各界的探子了，请您放心。”

此行黄长老收获了不少意外，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绿莹是第二个蓝昭，虽然蓝昭没什么不好，但过于愚蠢，愚蠢不是缺点，是缺陷，改不了，所以黄长老对温长老溺爱培养长大的绿莹并不做过多的期待，也因此不会安安稳稳地留在阁内听候差遣，他独自在外世寻找忆梦阁的出路，直到绿莹离开。黄长老回来一看，原来忆梦阁已经从他的想象中跳入现实，此次会面前，黄长老多方侧听，以为这是位不苟言笑的高岭之花，但她却粗布裹衣，十指入尘，再说性格的寡言高傲，黄长老看见的是一位有勇有谋的礼士。

若是为这样的领袖献身，黄笠在所不惜。

黄长老离开后，绿莹还未走到河口，祭阳和荆姮带着小孩已经在往回走，祭阳问此番黄长老来所为何事，绿莹一五一十诉来，祭阳问绿莹是否只是在等瑅皓回来，绿莹摇了摇头，祭阳将腰间的鱼篓还给荆姮，化身隐于山林。

今天做的红烧鲈鱼和鱼头汤，炒了七彩山椒，爆炒黄鳝段，还有凉拌的木耳和蒸山芋，掌勺是荆姮，颜供火，小孩懒，总喜欢用法术掌控火的大小，松鼠送来松子时正巧赶上饭点，于是化形留下吃了顿便饭，那是一个十分活泼的小姑娘。

绿莹将这些年写下的所有文卷收集分类，她趁着荆姮和颜洗碗时去了趟迷鹭国，顺便走一遭临池山，玉城、度朔山、梵竹海域、惊鹿村、路海……直到子时方才回到百狼谷。

第二日绿莹将颜托付给祭阳，顺手凝结了一本灵书，颜并没有大梦儿的天赋，所以需要依靠灵书修行，绿莹打定决心要重新出发了，这次她想尽量安排周全，像天奇道那样。

“主人，要带他们吗？”刚出谷口荆姮察觉到了黄长老留下的那些银面，绿莹想了想，要去见的那些人应该不希望被发现，于是荆姮幻化成绿莹的模样引开银面，两人在小樵山汇合。

“水知先生。”绿莹和荆姮在朝着山林深鞠一躬，片刻后，一位银发佝偻老头杵着拐杖现身，他眯着眼睛山下瞧了瞧绿莹。

“山知先生好。”

“好好好，水知去秘境了，快进来坐。”原来这位是“山知”，山知挥一挥拐杖，山林让道，山体轰然林立一座石亭，亭中有黑陶煮茶，彩釉中白雾袅袅，雾散后留有一片茶叶浮于水上。

“听说前段时间你将白家的姑娘还回去了？”

“我就知道瞒不住先生您。”绿莹与山知在亭中落座，山知随手从林中取来一段竹身交由绿莹，荆姮拿出工具包放在绿莹手边，顺手还带出一叶蒲扇，而后去黑陶前盘腿而坐。

“那花魂用得可还行？我这里有各种魂体，你看看喜欢哪个。”山知刚要幻化，绿莹赶紧婉拒道：“花魂有香味，已经很好了，多谢先生好意。”

“哦，那行吧，女孩香香的也挺好。”山知被拒绝后有些不知所措，虽然隐藏地很好，但绿莹看得出他的错楞，于是找了其他的话题。

“先生曾说世界灾祸不可避免，请问先生我们现在是否已度过您所说的灾祸？”

“哎。”山知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那句话，‘福祸本相依’，强求不了也改变不了。”

“可是先生也知道，我不可能坐视不管，您至少给我一个方向可以吗？”

“我只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但是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多谢先生，但我也依然坚持我的想法，未来不是既定的事实，即使世有神明，即使时空必然，我也依然不会动摇。”

荆姮添茶。

“这姑娘是否善终？”绿莹口中的“姑娘”是指荆姮，荆姮愣了愣。

“送孩子你两个字，‘拿起’，既然放不下，那就勇敢地拿起，一直放在半空不是你的终点。”

“多谢先生。”绿莹从荆姮粗糙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柔情，希望那一份勇气早日生根发芽。

不久后，绿莹的竹笛做好了，水知还没有归来，绿莹还有两位需要拜访的前辈，于是只好与山知告别，两人离开小樵山时，林中响起一段笛音，那是风唱响的离别曲。

山知未来，水知过去，三问三答，绿莹在这里找回了过去的记忆，顺便一提的是，水知先生是一位老妇人，胖胖的，十分和蔼可亲，绿莹叫二位先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帮绿莹找回了记忆，两位先生传输给绿莹很多不同的观念，不同于任何人，他们的思想高度已经超越了这个世界与时空，忆梦阁与术宗所谓的占卜在他们看来只是在述说一件已知的寻常事而已。

绿莹接下来要去拜访的是一罐村医，荆姮心中大抵猜到了绿莹的意思，若她坚持，荆姮会留下。

一罐村医住在天涯管辖范围内的一处村庄中，村里只有一罐一人，据说此前这里的确是个村庄，但后来村子里的人生病，只有一罐村医一人活了下来，此后他就是整个村庄，自封为“一罐村医”。一罐村医是个满头黄发的中年人模样，身材修长高挑，极白，五官俊秀，这相貌在年轻时一定是个万人迷。

“医师。”绿莹行以敬礼，医师放下手中的银针起身相迎。

“上次见你身体还挺强健，主流经脉怎么虚弱了？”一罐村医一眼就看出了绿莹周身的气息发生了变化，这连常明都没有注意到。

“已经在养自己的魂了。”绿莹带着荆姮往茅屋中走，荆姮知道没有热水可喝，于是自己去拿药材煮“茶”，流程老熟了，一罐笑道：“你这娃娃，可别再拿我的千里香了，我这都是精品，很难找的。”

屋中的荆姮回话道：“医师您这除了千里香我也找不到适合主人喝的药材了。”话音刚落，荆姮拿着青瓷器就出来了，一罐村医无奈叹息但脸上满是笑意，他很高兴绿莹和荆姮回来。

比起山知水知两位长者，绿莹更喜欢和一罐村医聊话家常，他是一位很好的听众，在一罐面前，绿莹可以肆无忌惮，就像幼年时和柳婆婆待在一起的感觉一样，明明年岁相差很大，但比任何人更像朋友，而这位朋友会听你说很多话，不会更你讲深奥的道理，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次引导都是对心灵的潜移默化，趋向一种平静，见识世间之繁华而后默默寻找着心与世界的平衡，最终深入世界去享受热闹。

绿莹聊起了梵竹海域，聊到白明皙和衣羣蜜，聊到两个白明幽与黛缄，聊到半灵衰，聊到欧阳瑅皓。看着绿莹从不情愿到绘声绘色，一罐村医为这位远道而来的故人感到开心，她做到了他所未完成的所有，她走出了一条他向往的轨迹，一罐永远是一位村医，但绿莹不会永远留在这里，一罐将他的念想和祝福赠与这位风尘仆仆的路人，愿她带着他不曾点明的勇气一直追寻他们期待的一切，而一罐从很久以前就停留在了原地。

“医师，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太阳已经沉入西山，绿莹是时候告别了。

“放心去吧，别逞强，要是遇到困难就来找我。”一罐村医和荆姮都很意外，绿莹没有再提让荆姮留下。

“医师，山林中的其实有很多朋友，我曾见过有道人将一山的生灵视为知己，如果您觉得孤单，可以试试和它们交朋友。”

朋友……一罐村医浅笑，多么真诚的一个词汇，可惜我已经不需要朋友了。

“小姮将千里香一起带走吧，我不爱喝这东西。”一罐手心现出三四罐青瓷器，荆姮收下。

告别一罐村医后，绿莹与荆姮走西边，日落在虞渊，虞渊中有一位名为“穹贡”的智者，虞渊之下并非黑暗，而是“灯火通明”，这是最大的发光微灵聚集的地方，只是微灵们过于微小，散入虞渊之地就会被其他微灵淹没。

绿莹和荆姮在外的那些年每每要避开忆梦阁进入梦境都会来找穹贡，穹贡将微灵凝成一颗球，提高其在梦境中照亮的时间。绿莹身上还有三颗微灵小球，但若要与颜一同前往梦境探索，这三颗或许不太够，日后怕是没时间再来找穹贡。

“长者。”绿莹以礼。

“要不是看在你这娃娃有点子天赋的份上，我才不帮你哩。”穹贡长者是一位人头蛇身的半妖，脾气暴躁，口是心非。

“长者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外面天都黑了，赶不了路咯。”

“诶诶，那就快进来喽，要我拿步辇来抬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