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灵衰·天意难测（Ⅶ）

议会尚未结束，各族已将消息传回，欧阳家族最先招募天涯高修前往妖族，溯家紧着人界，前往妖族的门客大多出自慕容家族，三家多是隐世之修，按派别登记在册者少矣，但裴曜能察觉到随三家一同来到妖族的修者远超其所报。

“王，”旧北雁殿前半跪“天族和魔族的探子已经定位，是否立即处理。”

“送出了哪些消息。”

“魔族那边只有翼族伤亡以及神守屋臣邑行踪，天族那边多了‘殷雪山’。”

“采季族长那边回复了吗。”

“他还是坚持要求您亲自前往寒镜山，不过不久前我们的人查到采季族长外出过一次……”旧北雁脸色生凝，裴曜停下手笔瞟了一眼，心想，估计是跟丢了。

“在哪里跟丢的。”毕竟对方的采季，跟丢很正常，裴曜并不会责怪。

“天涯与人界交界处……”

“无碍，回去选一队你手下信得过的弟子出来，人不多，十个足矣。”

“王，属下可否问一句所谓何事，我回去方能侧重。”

“你信得过的弟子便好，任务我会亲自下发，江月行和露瑞你留一个，居临此行并不安稳，到时你去接应，至于魔族和天族的探子，等居临回来再做打算，这期间切忌打草惊蛇。”旧北雁领命退下，在殿外正巧遇见匆匆赶来送宗卷的京崒，五位长老虽都是族长，但在朝中也有职务，只是此前大多交由手下弟子，而今事情繁杂，除了斯乌长老，其他四位都已回位部署。

“王，紧急事件，”京崒将大批的宗卷随手放下，从袖中拿出一张显形的灵书递给裴曜。

“我们的人本来已经打算撤回，但您师兄离去后我们发现有东西靠近，不曾想竟是来自海角的灵书，人是那个门派的，已经被扣下。”

裴曜不能帮明皙，心有愧疚，于是偷偷派人去人界寻找，等密探找到时，瑅皓已经在院中，于是裴曜找来京崒，让未曾化形的小妖在那附近活动，探子和暗卫分散在雀羽国边境，裴曜寻了一大批“毛妖”脱下的毛赠与慕容家族，慕容家族应下，溯家也得了石料木材，两个家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才让妖族那十几个人留在人间。其实裴曜本可以像天族那般让手下扮成散修，但散修一旦有“违规”举动便会被溯与慕容找上门，在裴曜心中，有的事不可冒风险，并不为人，图个心安罢了。

“他不是我师兄，”裴曜将灵书还由京崒，说道：“派人送给梦烟，再和幽蘅打声招呼，我要去一趟人族，其他长老那边还请京崒长老帮我安抚。”

“王，恕老臣多嘴，且不说这些年您以私人身份与那个门派高层保持联系会不会被大臣弹劾，这封灵书上所谈及的事关系到整个世界，您私下处理已冒很大风险，您作为朋友，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了，若再被人发现与那位姑娘联系，倘若她真真放下，日后出事，您怕是百口莫辩。”

“就像你报上的，皇城以外三公里有不少天族的探子，他们不会截下灵书吗？梦域开放两万年间，与忆梦阁往来的只有妖族吗？此次‘半灵衰’突发，妖族看似损失惨重，可真实数据你我心知肚明，再说魔族，他们除了联系乐师就不会想更直接的方法了吗？唐唐是商人世家，不做亏本买卖，他用上万年时间替忆梦阁培养一个新人会不取报酬？忆梦阁所得灵源有多少终归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京崒有些错楞，裴曜许少与他谈论时局，对下发的每个命令基本不做解释，刚开始那段时间，手下的人都秉承怀疑的态度，旧北雁是第一个对裴曜表达信任的外臣，经过这么多年的共事，朝臣已全然信任了裴曜，虽然这份信任来之不易，现在仍不坚固，但双方都有默契，倘若对裴曜的决定有疑惑，只要朝臣问，裴曜必然回答，不做不可一世的皇，只是信仰的王。

“王，您这是……”

“此举的确有些欠妥，但我亲自去才会有满意的结果，我与你坦白是想告诉你处理那些闲言碎语的方向，这个节骨眼上，只能相信我们自己，尽量让所有人都变成自己人。”

“臣明白了，请殿下放心。”

裴曜刚到人族，江月行与露瑞带着十个弟子匆匆追了上来。

“王，居临大人和韵楼副楼主无岱遇刺，有人过了连生营的账。”汇报的是江月行，这意味着旧北雁留的是他，给裴曜的是露瑞，裴曜很欣慰他能与旧北雁有这样的默契，就算裴曜什么都不说，旧北雁总能猜到些他的心思，这样的臣比京崒跟适合办事，但不适合共事。

“居临可有事？”

“我们赶到时他已伤了腿，请了医师，无岱楼主那边还在打探消息。”

“将情况属实报给神守，韵楼那边不需要太过深入打探，按照议会内容走程序，将重心放下收徒上，你立即回去将宗卷写好，此事等我回来再做定夺。”

“是。”江月行隐去。

“我与诸位明说，一会儿要去见的姑娘姓‘陆’，陆姑娘是我同门师弟的夫人，万不可有差池，此后你们十人便要在这人间久居，若有疑问，路上问清楚。”

“是！”弟子们应下，这种由门派衍射而成的王朝比任何一种形式的王朝来得忠诚，弟子对师傅的感恩，师傅对王的认可，这两种关系比“为民”这种说辞来得跟紧密，不是人人都有宽广胸襟，能心怀苍生，妖族的王朝一半是门派，一半是黎民。

“见过人之后，露瑞你安排他们去替下在人间的暗卫，替下的暗卫一会儿随我回妖族。你也一同回去。”

裴曜叩响木门，眼前粗布素衣泯灭所有的想象，华服不再，仙泽落地，恍然间，裴曜还以为是敲错了门，当年所见的那一面忽然回到他脑海中，当年遥看亦是恍然，而今就在眼前亦是如此。

“裴……裴曜？”荆姮去取纸张尚未回来，幽蘅只说魔族会来人，绿莹没想到竟会裴曜。与露瑞随行的人远处遥遥见过绿莹后各自听从安排散入人间。

“进来坐坐？”绿莹记得这位好像不太爱说话，挺高冷的一朋友，但人仗义，绿莹与他相处不多，何况裴曜现在是一域之王，啧，绿莹心想，不会又是什么家国大事吧。

“有些私事，聊吗？”裴曜原本以为自己会像当初那般紧张，但他现在已无需强装镇定，他无需担心将绿莹认错，单纯地以友待之在此刻令裴曜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以前与明皙、唐唐等相处时一样。

裴曜心想，想来也是可笑，原本最亲切的朋友而今处处提防，尴尬的相处却变成最期待的“旧友重逢”。

“既然是私事那便好说，”绿莹想起亭中的东西还未收，于是借口煮茶，让裴曜去厨房待着，她将纸张收入房中又取出折叠小方桌，裴曜此行定不会久留，绿莹想着，就在厨房聊聊好了，已是巳时六刻，可以准备午饭。

“妖族的探子截下一封灵书，是忆梦阁给你的，想请你回去。”厨房有一个小木凳和一个树墩子，灶前的是树墩，裴曜坐着，绿莹煮茶。

“喂喂，说好是私事来着。”

“是私事，只是给你提个醒，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我需要一些灵源，不能走灵宗那边。”

“晚归被留在了忆梦阁，灵蘅去了很远的地方，不是我不想入梦，你也知道嘛，不能没有梦精灵就擅自入梦，很危险。”绿莹没想到裴曜会如此坦诚，这倒让绿莹心安，若是转弯抹角，绿莹会觉得是利用，裴曜的直截了当在她看来是请朋友帮个忙而已。

“天族大明秘境停止散发灵，瑅皓进去前将颜留在了百狼谷。”

绿莹想了想，也不是不行，颜应该比大梦儿厉害一点点。

“要是书书唐唐他们都来找我，这怎么搞，很多诶。”

“他们不会来。”

绿莹听出了裴曜的意有所指，但并不做回应。

“行吧，你的事问了该我问了。”

“知无不言。”

“千宗还活着？”

“尚在。”

“非医族归入妖族了吗？”

“还在谈。”

“你师父喜欢什么？”

“啊？”裴曜以为听错了呢，这是什么问题？？

“我要去百狼谷，总得拜访它的主人吧。”

“他喜欢喝酒，不过你若用‘陆姑娘’的身份去，不管带什么他都会喜欢。”

酒。绿莹想到人间似乎的确有个“三先生”的酒窖，不知过了几万年，那些残酒是否已成佳酿。

“喜欢归喜欢，心意归心意，玖长老有忌口吗？”

“不挑，若你真想备好，可以挑挑人间的烧鹅烤鸭这类，伴酒是极好，但人老了，见不得太腻的。”

“行，那瑅皓的父母那边……”依照人间的俗礼，父母亲人与师是同辈，拜过师尊后自然要拜父母，只是瑅皓不同行，绿莹此去左右都是不妥，而且一入仙族，怕是很难再脱身。

“信我就不必去见。”

绿莹以为会很开心，但听到裴曜说这话，心中也不是滋味，裴曜自由与瑅皓一同长大，瑅皓心中的想法他很清楚，可瑅皓是有亲兄弟的啊。

裴曜离开后，荆姮回来正好赶上午饭，绿莹的手艺一般，吃不死人，荆姮不嫌。两人趁着午时去买了烧鸡烧鸭烧鹅三种，选肥瘦相间的烧三层肉，蔬果一类挑葡萄，去梦烟在人界的藏酒地路上，绿莹与荆姮采了灵果。百狼谷一早闹腾起来，天奇道早早等在山口，申时方才等到绿莹拜访。

“竟是这位。”天奇道浅笑，此前独自面对瑅皓时，天奇道能全然说是为了瑅皓，心中并不觉得愧疚，但现在面对两个人，天奇道心中有些亏欠之感，不知是对瑅皓还是对他们两人。

绿莹说明来意，她带颜进入梦境期间会让荆姮照顾天奇道，颜对绿莹并不信任，但天奇道应下，颜只好乖乖听话。

夜里入梦，绿莹走的并非梦域，而是另一个蓝绿色的通道，进入的地方是黑青色，没有平地，只能依靠自身悬浮。颜从未见过这样的梦境，失言多问了一句。

“梦境比我们想象的大得多，梦域只是冰山一角。”

“可那冰山一角就能足以养活整个梦中世界。”颜有感而发。

“我们去人间界。”绿莹朝一个方向走去。